最后的业主大会

时间: 2020-08-03 18:36 阅读:
来源:新民晚报

带上笔记本和一杯凉茶,对着院子里的夜色深深透一口气,我对家里人说:“我走了,去开业主大会。”我真怕她接着说:“我也去听听。”

当了两年业委会主任,做了两年和事老,这回看来撑不住了。

主要是家里不得安宁。总有人诉上门来:被窃的、打架的、与物业公司争执的、投诉违章搭建的、揭发无证养狗的……尤其是《物权法》通过后,业委会准备通过收费杠杆,整治小区道路乱停车。这一下不得了,那些不肯交停车费的业主,深夜也来敲门跟你闹,凶巴巴的样子,唾沫喷你一脸,还不断打电话来骚扰。虽然许多业主支持你,为你叫好,但在别人吵上门来时,永远只有我一人孤身抵挡。

我简直不敢回家了。幸亏我在深水港,每周只回来两次。每次回家,我都拖到深夜,翌晨一大早就走人,弄得像只耗子。可家里人天天要回来,那些骚扰电话可把她打烦了。她是好脾气,从不跟人吵,但这样乱哄哄的生活,她无法再忍受,跟我商量说:“我们搬家吧。”我同意。于是各处去看房,准备离开这个小区。

可看来看去,都不如我们小区。这里绿化好,空气清新,交通便捷,物业管理费低……搬家的决心,一时定不下来。

既然还住着,业委会的事情就推不了。有些事,也真叫人睡不着。西大门外是十字路口,装着红绿灯,可有的汽车,红灯亮着也照闯,小区里老人小孩天天要过马路,我真怕有朝一日路上见血……几次跑市里反映,终于等来交警装上监控摄像机,现在路口变平安了。还有那座3000平方米的会所,一个月电费就要近3万元,就是把我卖了也交不起,实在愁死人。出租吧,地段偏远,这么大的会所谁要?倒是有饭店、美容院什么的愿意来,可我们不让进。我们的原则是,承租户必须没有污染、没有噪声、干净正派。这样沙里淘金,折腾了几个月,才拣中两家:一家是公司,一家是培训班。都是比较文雅的白领,跟业主分门进出,除了租金外还分担一部分电费。多好的事情,但还有业主不理解……

要办成些事真难。许多业主还没分清什么是业委会和物业公司,就火冒三丈骂人。每次开业主大会,我都成为他们的出气筒。同是业委会委员的作家彭懿,来开一次会就不行了,回家就血压升高,心律失常……他对我说:“老彭,这样的会我受不了,没想到小区有这样的业主,我下回不来了。”委员冯老师也说,业主当面骂她,她也不想干了……

这次业主大会,我想可能是我主持的最后一次了。如果气氛好,大家有商量,可以再干下去;如果还那样,我也撂挑子了。

后来事实证明,要“气氛好”只是幻想。事涉整治和交费,众口难调,有些业主情绪更加激烈,有的骂我们是“傀儡”,有的骂我们“居心叵测”……就如委员张老师所说,台下有的业主把自己看作苦大仇深的贫农,而把台上的主任看成恶霸地主刘文彩,每次业主大会都这样,可怎么弄!?

这就是我不愿让家里人来开会的原因。我怕她见了伤心。男人当个业委会的头,不拿一分钱报酬不说,为了处理那些烂事,还常常丢下正在写的长篇……她不会想到,在外有头有脸的丈夫,在业主大会上却受着这份窝囊气。

第二天业委会委员碰头,决定集体辞职。

居委连开7个座谈会,竭力挽留业委会继续干;许多业主也来信来电,希望我们留任。但我们还是决定激流勇退。

我有时想想,当好这个业委会主任,真的需要毛主席说的“五不怕”精神。可是像我这种人,既怕坐牢、杀头,也怕离婚、开除党籍,甚至连邻居指着鼻子骂也怕,这样的素质,怎么当得了业委会主任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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